1986年12月15日,陈大山正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部队。
此时,连长突然冲进营房,气喘吁吁地喊道:“紧急集合!上级首长要来视察!”
陈大山愣了愣,心想这退伍的日子还要折腾什么?
但他还是跟着战友们匆匆列队。
只见副连长刘大勇一脸得意地整理着军装,冲身边的人炫耀道:
“肯定是我爸托关系请来的大领导,给我长脸呢!”
陈大山低着头站在队伍里,脑子里全是下午火车站的时刻表。
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,离开那个让他心痛的人。
车队驶入营地,一位戎装笔挺的将军下了车。
刘大勇屁颠屁颠地凑上去,嘴里喊着:“首长好!”
可警卫员冷着脸把他推开,将军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直接扫视着队列,沉声问道:
“陈大山同志在哪?”
这一刻,陈大山感觉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像被一记闷棍砸中。
此时的他还不知道,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将会改变他的一生……
01
1985年2月的老山前线,寒风凛冽。
陈大山跟着连队刚调防到这里,浑身上下还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。
刚来时不用直接上战场,连长让他们先去野战医院体检。
他跟在队伍最后面,心里想着的是家里那两个还在读书的弟弟。
父亲去年身体越来越差,干不了重活,家里的担子全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。
他当兵三年,每个月的津贴都寄回家,可还是不够。村
里人都在议论,说陈家那个当兵的儿子,再不退伍回来帮忙,这个家就要散了。
“下一个!”
一个温柔的女声把陈大山从思绪中拉了回来。
他抬起头,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军医正看着他,眼神清亮,带着职业的温和。
陈大山慌忙走过去,手足无措地坐下。
女军医拿起血压计,动作轻柔地给他量血压。
她的手很白,指甲修得整整齐齐,和陈大山那双粗糙、指甲缝里总有泥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女军医抬头看了他一眼,微笑着问道:“紧张什么?我又不会吃人。”
陈大山脸“腾”地红了,支支吾吾地说:“没...没有,俺不紧张。”
“血压正常。”女军医在本子上记录着,又问道:“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
陈大山拼命摇头,舌头都打结了,急忙说:“没有没有,俺身体好着呢。”
女军医笑了,那笑容像春天的阳光,让陈大山的心跳得更快了。
她在体检表上签了字,递给陈大山,温声说道:“好了,下一位。”
陈大山接过表,手都在抖。
他站起来往外走,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
女军医正低头给下一个战士量血压,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。
“大山,你看傻了?”老班长李铁柱拍了拍他的肩膀,眼里带着揶揄,笑着说道。
陈大山像被烫了一下,赶紧摆手,慌张地说:“没有没有,班长你瞎说啥。”
李铁柱哈哈大笑,搂着陈大山的肩膀往外走,边走边说道:
“还说没有,脸都红成猴屁股了,我又不瞎!”
“那是林医生,医术可好了,人也好,对咱们这些大头兵从来不摆架子。”
“不过你小子就别想了,人家可是大学生,军医大学毕业的。”
陈大山低下头,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。
是啊,人家是大学生,自己只是个初中都没念完的农村兵,怎么配得上人家?
可那双温柔的眼睛,那个浅浅的笑容,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心里。
几天后,陈大山在执行巡逻任务时不小心摔了一跤。
他的手臂在石头上划了一道口子,血流得挺多,班长让他去医院处理一下。
他本来不想去,觉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,可班长硬是把他推出了营房。
走进野战医院,陈大山的心跳就开始加速。
他不知道会不会又碰到那个女军医,心里既期待又害怕。
“来处理伤口?”
熟悉的声音响起,陈大山抬头,又是她。
林婉清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,眉头微微皱了一下,转身去拿消毒用品。
她一边准备一边说道:“怎么弄的?伤口挺深的。”
陈大山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,小声说:“巡逻的时候,没注意,摔了。”
林婉清用棉签蘸着碘酒轻轻给他消毒,动作很慢很轻,时不时抬头看看他的表情。
她轻声问道:“疼吗?”
陈大山咬着牙摇头,硬着头皮说:“不疼。”
其实疼得要命,碘酒碰到伤口,火辣辣的,但陈大山死活不肯在她面前示弱。
他侧着头看着墙壁,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瞄向林婉清。
她的睫毛很长,专注处理伤口的时候,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温柔的光。
“你是侦察兵?”林婉清一边包扎一边问道。
陈大山愣了一下,点点头,闷声说:“嗯。”
林婉清抬起头看着他,眼里有关切,认真地说道:“挺危险的。”
“以后小心点,山路滑,别总想着快。”
陈大山心里一暖,喉咙发紧,哑着嗓子说:“俺记住了。”
包扎好了,林婉清叮嘱道:“过两天来换药,别碰水。”
陈大山站起来,犹豫了一下,小声说:“谢谢林医生。”
林婉清笑了笑,温和地说:“应该的,你们在前线保护我们,我给你们治伤也是应该的。”
走出医院,陈大山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,心里甜得像喝了蜜。
他知道这是医生的职责,可还是忍不住多想。
那天晚上,陈大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战友们都打着呼噜,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,脑子里全是林婉清的笑容。
他想起村里给他说的那门亲事。
对方姑娘叫翠花,他只见过一次,长得挺结实,话不多。
父亲说等他退伍就办事,家里还欠着几百块钱的债,办事需要钱,得赶紧攒。
陈大山叹了口气,把头埋进被子里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,可人的心就是这么不听话。
02
陈大山的伤其实早就好了,可他还是隔三差五地往医院跑,每次都找些理由——
说伤口有点痒,说想让医生看看愈合得怎么样。
林婉清也不揭穿,每次都认真地给他检查,有时候还会多聊几句。
“大山,你家是哪里的?”一次换药的时候,林婉清问道。
陈大山有些紧张,搓着手说:“河北的,一个小村子,您肯定没听说过。”
林婉清笑着说,手上动作没停,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道:
“河北好啊,我去过石家庄,你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
陈大山想起家里,语气里带着些沉重,慢慢说道:
“有父亲母亲,还有两个弟弟。父亲身体不好,弟弟们还在念书。”
林婉清抬头看了他一眼,眼里有了些心疼,轻声说:“那你挺不容易的。”
陈大山摇摇头,挤出个笑容,老实地说:“没事,当兵能攒点钱,寄回家里。”
“你是个好哥哥。”林婉清认真地说。
这句话让陈大山的心又暖又酸。
他低着头,不敢看林婉清的眼睛,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。
慢慢地,两人熟悉起来,林婉清不再叫他“同志”,而是直接喊“大山”。
每次听到这个称呼,陈大山的心都会狠狠跳一下。
5月的时候,陈大山去山里执行侦察任务,发现了一片野果树。
那些果子红艳艳的,又大又甜,他想都没想就摘了一大把,用军帽兜着。
回到营地,陈大山洗干净了果子,犹豫了很久,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往医院走。
林婉清正在整理药品,看到陈大山进来,笑着问道:“又哪里不舒服了?”
陈大山脸红了,把军帽递过去,结结巴巴地说:“没,没不舒服。”
“这个,这是山里的野果,挺甜的,俺想着...想着您肯定没吃过,给您尝尝。”
林婉清看着那满满一帽子的野果,眼睛亮了。
她伸手接过来,笑着说:“谢谢你,大山。你有心了。”
陈大山挠着头,傻笑着说:“不客气不客气,您对俺这么好,俺也不知道咋报答。”
“我就是做我该做的。”林婉清拿起一颗果子放进嘴里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这个体验似乎很新奇,她开心地说:“好甜!你也吃。”
陈大山摆摆手,慌忙说:“俺吃过了,您吃您吃。”
其实他一颗都没舍得吃,全留给林婉清了。
过了几天,林婉清找到了陈大山。
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护腕,是军绿色的,针脚密密麻麻,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。
林婉清把护腕递给陈大山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大山,这个给你。晚上执勤戴着暖和。”
陈大山接过护腕,手都在抖。
那护腕还带着温度,他握在手里,感觉像握着一团火,烫得他心慌。
“这,这怎么好意思...”陈大山嗫嚅道。
“你送我野果,我送你护腕,公平。”
林婉清笑着说,眼里有些羞涩,转身就走了,留下陈大山一个人傻站在那里。
那天晚上,陈大山把护腕戴在手上,翻来覆去地看。
针脚那么细密,得花多少时间才能织出来?
他想象着林婉清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织着,心里又甜又酸。
班里的战友都看出来了,开始起哄。
“大山,你跟林医生这是处对象呢?”有人打趣道。
陈大山急了,涨红着脸辩解道:“没有的事!人家林医生对谁都好!”
“对谁都好?”另一个战友笑道:“我看她就对你特别好,我上次去换药,她理都没理我。”
老班长李铁柱看着陈大山的样子,笑着摇头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重心长地说:
“大山,你喜欢人家就去表白啊,愣着干什么?”
陈大山低下头,声音很小,带着自卑说道:
“班长,俺就是个农村兵,人家是大学生,俺配不上。”
李铁柱瞪了他一眼,不满地说:“胡说!什么配不配的?”
“你救过那么多战友,立过功,怎么就配不上了?”
陈大山苦笑着摇头,更加沮丧地说:“班长,您不懂。”
“俺家穷,父亲有病,两个弟弟念书都要钱。”
“俺明年就退伍了,回去就是种地。俺能给她什么?让她跟着俺去农村受苦?”
李铁柱叹了口气,不再说话。他知道陈大山说的都是实情。
那段时间,陈大山和林婉清的关系越来越好,但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。
陈大山不敢,他觉得自己不配;林婉清矜持,她在等陈大山主动。
两个人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若有似无的关系。
他们像两个偷偷摸摸的小偷,偷走对方的一点关心,偷看对方的一个眼神,然后各自藏在心里,反复回味。
03
好景不长。
7月的一天,副连长刘大勇去医院看病,看到了林婉清。
刘大勇是省城来的,父亲在某局当干部,家里条件不错。
他一直觉得自己了不起,看不起农村兵,平时总爱摆架子。
看到林婉清的第一眼,刘大勇就动了心思。
这姑娘长得漂亮,又是大学生,娶回去多有面子?
刘大勇开始频繁地往医院跑,每次都带着东西——水果罐头、糖,都是那个年代的稀罕物。
“林医生,这是我托人从省城带来的,您尝尝。”刘大勇把罐头递过去,脸上堆着笑,讨好地说道。
林婉清皱了皱眉,客气但疏远地推回去,摇头说道:“刘副连长,这太贵重了,我不能要。”
刘大勇不死心,继续说道:“哎呀,一点心意而已。”
“林医生,您别叫我副连长了,叫我大勇就行。”
“我跟您说,我爸在省城工作,等我转业回去,前途无量。您要是愿意,咱们...”
“刘副连长。”林婉清打断他,语气冷了几分,明确地说:“我还有工作,您请回吧。”
刘大勇碰了一鼻子灰,心里不爽,但也不敢发作。
他是个精明人,知道追女人要慢慢来。
但很快,他就发现了不对劲。
那天下午,刘大勇又去医院,远远地看到林婉清和陈大山在说话。
林婉清笑得很开心,陈大山虽然一脸憨厚,但眼里的柔情藏都藏不住。
刘大勇的脸当时就黑了。
陈大山?那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兵?他凭什么?
刘大勇开始处处针对陈大山,训练的时候故意找茬,开会的时候阴阳怪气。
一次训练结束,刘大勇当着全连的面阴阳怪气地说道:
“陈大山,你动作这么慢,是不是天天想女人想的?”
战友们哄堂大笑,陈大山涨红了脸,攥紧了拳头。
刘大勇得意地继续说道:“有些人啊,也不照照镜子,想吃天鹅肉,就不怕把自己撑死?”
陈大山的拳头攥得咔咔响,青筋都暴起来了。
“刘副连长,话别说得太难听。”老班长李铁柱看不过去了,沉着脸说道。
“我说难听?”刘大勇冷笑一声,讥讽地说:“我这是为他好。”
“林医生那是大学生,将来前途无量。”
“他一个农村兵,明年就要退伍回去种地的,也敢肖想人家?”
正好林婉清路过,听到了这些话。
她脸色变了变,看了陈大山一眼,眼里有心疼,快步走了。
陈大山看着林婉清的背影,心里像被刀捅了一样疼。
他知道,刘大勇说的都是事实。
可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出来,那种屈辱和自卑几乎要把他吞噬。
那天晚上,陈大山一个人躲在营房外面抽烟。
他不会抽烟,烟呛得他直咳嗽,眼泪都流出来了,分不清是被烟呛的还是心里难受。
更糟糕的还在后面。
8月的时候,林婉清给陈大山写了一封信。
她不好意思当面说,就把心里话都写在了信里。
信里说她不在乎陈大山是哪里人,不在乎他有没有文化,她只知道和陈大山在一起很开心,很安心。
林婉清把信交给了部队的邮差,让他转交给陈大山。
邮差姓王,是个老实人,可架不住刘大勇连哄带吓。
刘大勇拿出两条好烟,塞给老王,威胁加利诱地说道:
“王师傅,那封信给我看看,就看一眼,事后绝对不会让您为难。”
老王犹豫再三,最后还是把信给了刘大勇。
刘大勇拆开信,看完之后脸都绿了。
信里的字字句句,都是真心话,都是林婉清对陈大山的感情。
刘大勇嫉妒得发狂,他把信撕得粉碎,扔进了垃圾桶,然后开始到处散布谣言。
刘大勇逢人就添油加醋地说道:“你们知道吗?林医生让陈大山别纠缠她。”
这话很快传到了陈大山耳朵里。
陈大山不相信,可又觉得这很合理。
是啊,他本来就配不上林婉清,人家说这种话也正常。
他开始躲着林婉清。
04
林婉清发现陈大山在躲她。
以前陈大山隔三差五就来医院,现在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人。
她主动去找陈大山,陈大山看到她就像老鼠见了猫,转身就走。
林婉清追上去,拉住陈大山的袖子,眼里有委屈,急切地问道:
“大山,你站住!你为什么躲我?”
陈大山不敢看她的眼睛,低着头,声音很硬,冷冷地说:“没躲,俺最近忙。”
林婉清眼眶红了,声音有些发颤,质问道:
“忙?忙到连话都不跟我说一句?大山,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?”
陈大山咬着牙,用力甩开林婉清的手,狠心地说:“林医生,以后别来找俺了,影响不好。”
“什么影响不好?”林婉清愣住了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颤声问道:“大山,你到底怎么了?”
陈大山转过身,不让林婉清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,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,说道:
“林医生,咱们不是一路人,您是大学生,俺就是个农村兵。您别在俺身上浪费时间了。”
说完,陈大山大步离开,留下林婉清一个人站在原地,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那天晚上,林婉清哭了很久。
她不明白,明明之前还好好的,为什么突然就变了?
她写的那封信,陈大山收到了吗?如果收到了,为什么不回应?
而另一边,陈大山躲在营房外面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。
他告诉自己,这样做是对的,早点让林婉清死心,对大家都好。
可为什么心这么疼?疼得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。
很快,中秋节到了。
林婉清亲手做了月饼,用从家里带来的模具,一个一个仔细地压制。
她做了一整个下午,手都酸了,但看着那些圆圆满满的月饼,心里还是很高兴。
她要把月饼送给陈大山。不管他为什么躲她,她都要把话说清楚。
傍晚,林婉清端着月饼找到了陈大山。
陈大山正和战友们坐在营房外面聊天,看到林婉清来了,脸色一下子就变了。
林婉清走过去,把月饼递给他,眼里有期待,轻声说道:
“大山,中秋快乐。我自己做的月饼,给你尝尝。”
陈大山看着那碟月饼,喉咙发紧。
他想接,可手刚伸出去,就听到一个讨厌的声音。
“哟,林医生这么有心啊!”
刘大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,脸上带着讥讽的笑,阴阳怪气地说道。
陈大山的手僵在半空。
刘大勇走过来,上下打量着陈大山,冷笑着说道:“可惜啊,有些人心里没数。”
“林医生是大学生,将来前途无量,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农村兵?”
“明年就要退伍回去种地的土包子,也配吃林医生亲手做的月饼?”
周围的战友都看着,有人低着头,有人憋着笑。
陈大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,耻辱和愤怒交织在一起。
他用力把月饼推了回去,声音很冷,狠心地说:“林医生,俺不能要。”
林婉清愣住了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,哽咽着问道:“为什么?”
陈大山站起来,不敢看她的眼睛,咬着牙说道:
“俺们不是一路人。您是大学生,俺就是个农村兵。以后别来找俺了。”
“大山!”林婉清的声音都变了,带着哭腔,急切地喊道:“你说清楚!到底为什么?”
陈大山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转过身,声音很重,近乎残忍地说道:
“就算俺喜欢您又怎样?俺明年就要退伍,回农村种地。”
“俺父亲有病,两个弟弟念书,俺连自己都养不活。您跟着俺,能有什么好日子?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加绝决,像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心,说道:
“林医生,俺配不上您。放过俺吧,也放过您自己。”
说完,陈大山转身就走,大步流星,仿佛后面有鬼在追。
林婉清站在原地,手里还端着那碟月饼,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。
刘大勇得意地笑了,走过去,假惺惺地说道:
“林医生,你看,我说得没错吧?他根本配不上你。”
“滚!”林婉清猛地转身,眼里都是怒火,冲着刘大勇吼道:“你给我滚!”
说完,她端着月饼跑了,边跑边哭。
陈大山躲在营房后面,听着林婉清的哭声,心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一样疼。
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,双手抱着头,无声地流泪。
老班长李铁柱找到他,看着他这副样子,又气又心疼,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,骂道:
“你这个傻小子!人家姑娘对你是真心的,你看不出来?”
陈大山抬起头,眼睛通红,声音沙哑地说:“班长,正因为是真心的,俺才不能害她。”
“俺一个农村兵,能给她什么?让她跟着俺去农村吃苦?俺不能那么自私。”
李铁柱叹了口气,摇着头说道:“大山,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。”
陈大山擦了擦眼泪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,说道:“班长,您别劝俺了。”
“俺心里有数。明年俺就退伍了,离开这里,一切就都结束了。”
从那以后,陈大山和林婉清彻底没了交集。
05
接下来的几个月,陈大山和林婉清像两个陌生人。
陈大山执行任务受伤,宁可让别的医生处理,也不去找林婉清。
林婉清远远地看着他,眼里满是悲伤和不解,但也没有再主动找他。
刘大勇更加肆无忌惮地追求林婉清,动不动就往医院跑,送这送那。
林婉清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,甚至有些厌恶,但刘大勇脸皮厚,根本不在意。
3月初,敌人发动了春季攻势,炮弹像雨点一样落下来,整个阵地都在颤抖。
陈大山刚执行完侦察任务回来,浑身是泥,背上背着情报。
他正往指挥所跑,突然听到一声巨响。
回头一看,野战医院那边冒起了浓烟。
陈大山的心一紧,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:林婉清!
他把背包扔给旁边的战友,大喊一声:“把情报送回去!”然后转身就往医院跑。
“陈大山!你干什么?那边还在炮击!”班长在身后喊,但陈大山已经听不见了。
他只有一个念头:林婉清还在那里。
到了医院,到处都是废墟,炮弹炸塌了一面墙,砖石木头堆成了小山。
伤员在呻吟,医生护士在呼喊,一片混乱。
“林医生呢?”陈大山抓住一个护士,急切地问道。
护士满脸是灰,眼里都是惊恐,哭着说:“林医生还在里面!她被压住了!”
陈大山二话不说,冲进了废墟。
“别进去!里面随时会再塌的!”有人在身后喊,但陈大山已经钻了进去。
废墟里黑乎乎的,到处都是灰尘和烟雾。
陈大山咳嗽着,用手电筒照着,一边喊:“婉清!林医生!你在哪?”
“大山...”
微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。
陈大山循着声音找过去,看到了林婉清。
她被一根木梁压住了腿,脸上满是血和灰,但看到陈大山,眼里立刻有了光。
“大山,你怎么来了?”林婉清虚弱地说。
她想笑,但牵动了伤口,疼得皱起了眉,声音颤抖地说:“快走,这里危险。”
“闭嘴!”陈大山冲过去,开始搬那根木梁,用尽全力吼道:“俺这就救你出去!”
木梁很重,压得死死的,陈大山的手被木刺扎破了,鲜血流出来,可他感觉不到疼。
此时此刻,他只有一个念头:一定要救出她。
外面又传来炮弹的呼啸声。
“轰!”
废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,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。
“大山,别管我了,你快走!”林婉清哭着喊,用手推他,绝望地说: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
“放屁!”陈大山红着眼睛吼道:“俺就算死,也要把你救出去!”
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终于把木梁抬起了一点。
林婉清趁机把腿抽出来,但一动,鲜血就涌了出来。
陈大山心疼得要命,弯腰把林婉清背起来,往外冲。
林婉清趴在他背上,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,哽咽着说:“大山,对不起,对不起...”
“说什么屁话!”陈大山喘着粗气,脚步不停,大声说道:“你给俺好好活着!”
刚冲出废墟,又一轮炮击来了。
陈大山抱着林婉清跳进了一个炮弹坑,用身体紧紧护住她。
炮弹在周围爆炸,泥土飞溅,一块弹片划过陈大山的后背,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陈大山闷哼一声,身体一颤,但死死护着林婉清,没有松手。
林婉清感觉到了,惊恐地喊道:“大山!你受伤了!”
“没事!”陈大山咬着牙说,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,坚持道:“皮外伤,死不了!”
炮弹坑里,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。
林婉清的腿伤得很重,失血过多,脸色惨白。
她虚弱地拉住陈大山的手,用尽最后的力气,断断续续地说:
“大山...我知道你在躲我...可我要告诉你...”
陈大山哽咽了,眼泪流了出来,哀求道:“别说了!”
“你别说了,保存体力,等出去了俺什么都听你的!”
“不...”林婉清摇着头,眼泪和血混在一起,模糊了脸,她哭着说:“我怕...怕来不及说了...”
“大山,我喜欢你...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...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但每一个字都清晰:“我不在乎你是农村兵,不在乎你有没有文化...”
“我这辈子...只认你一个人...”
陈大山的眼泪止不住地流,他用力点头,声音都变了,嘶哑地喊道:
“俺知道了!俺知道了!你别说了!等出去了,俺就...俺就...”
他不敢说下去,怕这是临终遗言。
“你会娶我吗?”林婉清看着他,眼里有期待,有不舍,有太多太多的情感。
陈大山狠狠点头,泪流满面,大声说道:“会!俺会!你等着俺!”
林婉清笑了,那笑容虚弱但满足,她的手慢慢松开,昏了过去。
“婉清!婉清!”陈大山惊恐地喊,摇着她,拍着她的脸。
他绝望地哭喊道:“你别吓俺!你睁开眼睛!”
炮击终于停了。
陈大山背起林婉清,拼了命地往安全地带跑。
他的后背在流血,每跑一步都钻心地疼,可他不敢停。
“你给俺坚持住!”他一边跑一边哭,一遍遍地喊:“俺还没娶你呢!你不能死!”
终于,他把林婉清送到了安全地带。
医生们赶紧抢救,陈大山站在外面,浑身是血,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。
老班长李铁柱跑过来,看到他这副样子,眼眶都红了,哽咽着说:“大山,你...你这傻子!”
陈大山抓住李铁柱的衣服,眼里都是惊恐,颤声问道:“班长,她会不会死?”
“她不能死,她还没答应嫁给俺呢。”
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李铁柱拍着他的背,安慰道:“林医生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陈大山瘫坐在地上,双手抱着头,无声地哭。
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,怕失去她,怕再也见不到她。
那一刻他才明白,什么配不配的,都是狗屁。
他爱她,她也爱他,这就够了。
可他又想起了现实。
她是大学生,他是农村兵。
他明年就要退伍,回去种地,家里还有一堆烂事等着他。他拿什么给她幸福?
林婉清昏迷了三天三夜,终于醒了过来。
陈大山守在病房外面,三天三夜没合眼。
听说她醒了,他冲进去,看到林婉清睁开眼睛,眼泪又流了出来。
“大山。”林婉清虚弱地叫他,伸出手。
陈大山握住她的手,哽咽着说:“你终于醒了。”
“我说的话,你还记得吗?”林婉清看着他,眼里有期待。
陈大山愣了一下,点点头,又摇摇头,为难地说:
“婉清,那是你在生死关头说的话,你别当真。”
林婉清急了,挣扎着要坐起来,眼里有泪,激动地说:“我当真!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当真!”
陈大山按住她,不让她乱动,苦笑着说:“婉清,你听俺说。”
“俺就是个农村兵,配不上你。俺明年就要退伍了,回去种地,家里一堆破事。”
“俺能给你什么?让你跟着俺去农村吃苦?”
林婉清抓着陈大山的手不放,哭着哀求道:“我不怕苦!”
“大山,你别这样,我真的喜欢你。”
陈大山的心像被人用刀子一下一下地割,疼得他快要窒息。
他看着林婉清的眼睛,那里面都是真心,都是爱意。
可他不能答应。他不能那么自私。
“婉清,你养好伤,其他的以后再说。”陈大山站起来,转身就走,不敢再看她。
林婉清在身后哭着喊他,但他头也不回。
走出病房,陈大山靠在墙上,慢慢滑坐在地上,双手捂着脸,无声地哭泣。
他爱她,可他不能要她。
06
林婉清的腿伤养了两个多月,终于能走了。
她变得不一样了。
以前她矜持,含蓄,现在她主动,大胆。
她经常找陈大山,不管陈大山怎么躲,她都要把话说清楚。
“大山,我不管你有什么顾虑,我就是喜欢你。”
林婉清堵住陈大山,眼里都是坚定,认真地说。
陈大山痛苦地摇头,避开她的眼神,艰难地说:“婉清,别这样,你会后悔的。”
“我不会后悔!”林婉清上前一步,抓住他的手,激动地说:“大山,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吗?”
陈大山沉默了。
他不能说。
他要是说了,就是撒谎;
可他也不能承认。
他要是承认了,就要对林婉清负责,可他负不起那个责任。
林婉清哭了,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,哽咽着说:“你看,你不敢说。”
“大山,你就是太自卑了,你以为你配不上我,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。”
“婉清...”陈大山喉咙发紧,想说什么,却说不出来。
林婉清擦了擦眼泪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,认真地说:
“我知道你要退伍了,可是那又怎样?我可以跟你回农村,我不怕苦,真的不怕。”
陈大山苦笑,摇着头说:“你不怕,可俺怕。”
“婉清,你是大学生,将来前途无量。俺不能毁了你。”
“你不是毁了我,你是成全我!”
林婉清几乎是喊出来的,声音都哑了,绝望地说:“大山,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?”
陈大山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转身就走,决绝地说:
“婉清,放过俺吧,也放过你自己。”
林婉清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,哭得泣不成声。
11月的时候,部队开始准备退伍工作,退伍名单公布了,陈大山的名字赫然在列。
退伍时间是12月15日。
陈大山看着那个日期,心里五味杂陈。
他既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,又舍不得。
舍不得战友,舍不得老班长,更舍不得...那个他不敢再想的人。
林婉清听说陈大山要退伍了,整整哭了一夜。
她的好友,另一个军医小周看不下去了,劝她说道:
“婉清,要不你就放弃吧。人家都要走了,你还想着干什么?”
林婉清摇着头,眼泪止不住地流,哽咽着说道:“我放不下...我真的放不下...”
“可是人家明摆着不喜欢你啊。”小周着急地说。
“不是的。”林婉清擦了擦眼泪,坚定地说:“他喜欢我,我知道他喜欢我。”
“他只是...只是太自卑了,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我。”
小周叹了口气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时间一天天过去,12月15日终于到了。
那天早上,陈大山早早起床,把行李最后检查了一遍。
他的东西不多,就一个旧挎包,里面装着换洗衣服,立功证书,还有那副林婉清织的护腕。
他拿起护腕,摩挲着上面的针脚,心里又酸又痛。
“大山,收拾好了?”老班长李铁柱走进来,眼里有不舍,轻声问道。
陈大山点点头,努力挤出个笑容说道:
“班长,都收拾好了,火车是下午三点的,上午俺再陪您喝一顿。”
李铁柱拍了拍他的肩膀,刚要说话,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哨声。
“紧急集合!紧急集合!”
连长的声音在营区回荡,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兴奋。
陈大山和李铁柱对视一眼,都有些疑惑。
今天不是退伍的日子吗?还集合什么?
冲出营房,只见连长在操场上来回踱步,脸涨得通红,不停地看表。
他嘴里念念有词:“快快快!都动作快点!今天可不能出岔子!”
“连长,出什么事了?”有战友问道。
连长瞪了他一眼,压低声音但难掩激动地说:
“上级首长要来视察!规格很高!都给我打起精神来!”
操场上瞬间炸开了锅。
“首长?什么级别的首长?”
“退伍的日子来视察?这也太罕见了吧?”
“肯定是来送退伍兵的,可这规格也太大了...”
陈大山心不在焉地站在队伍里,随便找了个位置。
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下午的火车,想着要不要去跟林婉清道个别。
算了,还是别去了,见了面只会让彼此更难过。
刘大勇已经站在队伍前面了,军装整理得一丝不苟,皮鞋擦得锃亮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。
他转过头,压低声音对旁边几个战友说道:
“肯定是我爸托关系请来的,省里的大领导,专门来给我送行。你们等着瞧好吧。”
“刘副连长,真的假的?”有人羡慕地问。
“那还能有假?”刘大勇挺起胸膛,傲慢地说:“我爸在省城可是有面子的,打个电话的事。”
“这叫什么?这叫人脉!你们农村兵哪懂这些?”
说到“农村兵”三个字,刘大勇还特意看了陈大山一眼,眼里满是鄙夷和得意。
陈大山低着头,没理他。反正马上就要走了,这些人这些事,以后都跟他没关系了。
远处传来车队的声音,由远及近。
整个营区都安静了下来,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看向营门口。
车队出现了,三辆黑色的轿车,前面开路的吉普车上插着军旗,在晨光中猎猎作响。
那气势,那阵仗,连长都没见过。
连长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,紧张地整理着军装,嘴里小声说道:
“完了完了,这规格,起码是军区级别的...”
车队缓缓驶入营地,停在操场边上。
操场上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。
车门打开,首先下来的是两个警卫员,然后一位戎装笔挺的将军走了下来。
陈大山抬头看了一眼,心里一震。
那军衔,他只在电视新闻里见过,金光闪闪的,是军区级别的大首长。
刘大勇的眼睛都亮了,整个人激动得浑身发抖。
他悄悄往前挪了几步,准备等首长走过来的时候第一个迎上去。
将军站在车边,目光威严地扫视着整个操场。
他的眼神很锐利,像鹰一样,落在谁身上谁就忍不住挺直腰板。
连长快步走上前,立正敬礼,声音都有些发颤地说道:
“报告首长,部队集合完毕,请指示!”
将军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继续扫视着队列。
刘大勇已经等不及了,他从队伍里窜出来,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。
他屁颠屁颠地跑到将军面前,立正敬礼,声音响亮地喊道:
“报告首长!欢迎首长莅临指导!属下刘大勇向首长问好!”
将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眉头微微皱了一下。
刘大勇以为将军是在打量他,更加卖力地表现,继续说道:
“首长,我就是刘大勇,我父亲是省城...”
“让开。”
警卫员面无表情地走过来,伸手推开刘大勇,语气冰冷地说道。
刘大勇愣了一下,但还是不死心,想继续往前凑。
警卫员又推了他一把,这次力度大了些,直接把他推到了一边。
刘大勇站在那里,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有些尴尬。
但他还是觉得首长可能没看清自己,一会儿肯定会叫他的。
将军站在队列前,目光继续扫视。他的表情很严肃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操场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,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等待着首长讲话。
07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就在这时,将军开口了。
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操场。
将军沉声问道:“陈大山同志在哪?”
这一刻,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
陈大山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
他呆呆地站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,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首长问的是...他?
首长在叫他的名字?
不可能,一定是听错了。
但周围战友的反应告诉他,他没有听错。
所有人,整整一百多号人,齐刷刷地转过头来,目光全都聚焦在陈大山身上。
那些目光里有震惊,有不解,有羡慕,有嫉妒,五味杂陈。
刘大勇站在队列外面,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。
他的嘴巴张得老大,眼睛瞪得溜圆,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,一动不动。
他脸上那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消失,就这么僵在了脸上,滑稽又可笑。
“陈...陈大山?”刘大勇喃喃自语,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,整个人摇晃了一下,差点站不稳。
旁边那几个刚才还在恭维他的战友,此刻看向陈大山的眼神里,从刚才的鄙夷变成了震惊和羡慕。
“天哪,首长找的是陈大山?”
“这...这怎么可能?”
“陈大山不是个农村兵吗?”
连长也傻眼了,他转过头,在队列里找陈大山,找到之后快步走过去,推了陈大山一把。
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:“愣着干什么?首长叫你呢!快出列!”
陈大山的腿有些发软,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,迈出了沉重的步子。
每走一步,他都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扎在身上。
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,完全想不明白,首长为什么要找他?
他做错什么了吗?还是立功的事?可立功的事早就处理完了啊。
走到将军面前,陈大山的腿都在打颤。
他立正,敬礼,声音发抖地说道:“报...报告首长!陈大山到!”
将军看着他,眼里的严肃慢慢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。
将军伸出手,握住了陈大山的手。
那只手很有力,温度很高,握得很紧。
将军的声音缓和了一些,认真地说道:“小陈,我是专程来找你的。”
陈大山更懵了,找他?找他做什么?
“首长,找俺?俺没做什么啊。”陈大山结结巴巴地说,满头雾水。
将军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道:“今年3月,老山前线,敌人炮击,你还记得吗?”
陈大山努力回想,3月...对,那次大规模炮击,野战医院被炸,他冲进去救人...
“记...记得。”陈大山点点头,小心翼翼地说。
“你救了一个人。”将军继续说。
陈大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,他想起来了,那个军医是...
“是林婉清,林医生。”陈大山脱口而出,然后赶紧补充道:“首长,那是俺应该做的!”
“俺是军人,救战友是俺的职责!真的不算什么!”
将军看着他,眼里的情绪更加复杂了。
操场上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,想听首长接下来要说什么。
刘大勇站在人群里,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
他的拳头攥得死紧,指甲都掐进了肉里,但他感觉不到疼,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不甘。
将军松开了陈大山的手,往后退了一步。
他目光变得无比郑重,声音也提高了几分,一字一句地说道:
“小陈,你救的那个人,不仅仅是一个军医,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?”
他顿了顿,深深地看着陈大山,声音里带着颤抖,缓缓说道:“她,是我的女儿。”
轰!
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,在操场上炸开。
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陈大山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被抽空了,耳朵里“嗡嗡”作响,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。
女儿?
林婉清是首长的女儿?这...这怎么可能?
他一定是听错了。
一定是。
可首长的表情那么认真,那么郑重,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陈大山的身体晃了晃,嘴巴张开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。
操场上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。
“什么?林医生是首长的女儿?”
“天哪,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!”
“难怪...难怪林医生那么有气质...”
“陈大山救了首长的女儿,那他这是...”
刘大勇的脸色惨白得像纸,整个人摇摇晃晃,像被人抽了骨头。
他张着嘴,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回荡:
林医生是首长的女儿...林医生是首长的女儿...
他想起了自己这几个月做的那些事。
他当众羞辱陈大山,说陈大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
他截了林婉清给陈大山的信,撕得粉碎。
他到处散布谣言,说林婉清看不起陈大山。
他拼命想巴结林婉清,送这送那,像条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。
而现在,他知道了,她是首长的女儿。
刘大勇感觉天旋地转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他想吐,想逃,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他的腿开始发软,脸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滴。
旁边那几个战友看着他,眼神从刚才的羡慕变成了幸灾乐祸。
“刘副连长,你刚才不是说首长是来送你的吗?”有人小声嘀咕道。
刘大勇的脸更白了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话来。
连长也彻底傻眼了。他站在那里,嘴巴张得老大,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。
林医生,那个温柔善良、从不摆架子的林医生,竟然是军区首长的女儿?
这...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。
可是转念一想,又觉得合理。
林医生身上那种气质,那种教养,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培养出来的。
只是她从来不说,从来不显摆,谁能想到呢?
陈大山还站在原地,脑子里一片混乱。
他的心脏跳得飞快,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。
他看着面前的将军,又看了看操场上那些震惊的脸,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。
这一切,一定是在做梦。
一定是。
将军看着陈大山震惊的样子,叹了口气,缓缓说道:
“婉清是我的独生女,从小娇生惯养,但她性子倔,非要上前线当军医,我拗不过她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颤抖,眼眶也红了,哽咽着说道:
“今年3月,要不是你,我就失去她了。”
“小陈,作为一个父亲,我必须亲自来谢谢你。”
就在这时,一辆车的门打开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。
林婉清从车上走了下来。
她穿着整齐的军装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但眼睛红肿得厉害,显然哭过很久。
她的脸色苍白,嘴唇没有一点血色,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脆弱。
但当她看向陈大山的时候,那双红肿的眼睛里,立刻迸发出了光芒。
那光芒里有委屈,有思念,有爱意,有太多太多说不清的情感。
陈大山看着她,突然什么都明白了。
原来,她真的是将军的女儿。
怪不得她那么有气质,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。
怪不得她那么温柔,那种温柔不是装出来的,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教养。
怪不得刘大勇那么拼命想巴结她,原来是看出了什么。
而他,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农村兵,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土包子,竟然喜欢上了将军的女儿。
还妄想和她在一起。
这一刻,陈大山感觉天崩地裂。
他之前觉得他们之间的差距只是大学生和农村兵,只是有文化和没文化。
但现在他知道了,差距远比他想象的大。
她是天上的云,他是地上的泥。
她是将军的女儿,他是农民的儿子。
她的未来是星辰大海,他的未来是一亩三分地。
这个差距,大到让他窒息。
陈大山突然感觉喘不过气来,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。
他的脸涨得通红,手脚冰凉,整个人摇摇晃晃,差点站不稳。
“大山...”
林婉清的声音传来,带着哭腔,带着心疼。
她走过来,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她想伸手去扶陈大山,但手伸到半空,又犹豫了,最后只是站在他面前,哭着看着他。
陈大山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他低着头,拳头攥得死紧,指甲掐进肉里,钻心地疼,但他感觉不到。
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:羞愧。
巨大的羞愧。
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,站在这里,被所有人看着,被所有人笑话。
那个自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咆哮:
你看你,癞蛤蟆想吃天鹅肉!你配吗?你凭什么?
你就是个农村兵,一个穷光蛋,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将军的女儿?
陈大山感觉眼眶发热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但他死死憋着,不让它流下来。
他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哭。
他还有最后一点尊严。
-8
将军看着陈大山的样子,叹了口气。
他走上前,拍了拍陈大山的肩膀,语气缓和下来,像个长辈一样说道:
“小陈,别紧张。我不是来为难你的。”
陈大山抬起头,眼睛还是红的,声音发颤地说:“首长,俺...俺真的不知道她是您的女儿。”
将军点点头,眼里有欣慰,认真地说:“我知道。”
“要是你知道,当初在炮火下,未必敢冲进去救她。”
陈大山摇头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,说道:
“不,就算俺知道,俺也会救。她是军医,是俺们的战友,俺不能看着战友出事。”
将军的眼里闪过赞赏,他转过身,对着全体战士说道:
“同志们,今年3月,老山前线遭遇炮击。”
“陈大山同志不顾个人安危,冒着炮火,从废墟里救出了我女儿林婉清。”
“他自己负伤,但没有丢下战友。这就是我们军人的样子!”
操场上响起了掌声,但那掌声里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。
刘大勇站在人群里,拍着手,但脸色难看得要命。
他想起自己之前对陈大山做的那些事,想起自己散布的那些谣言,想起自己截的那封信,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流。
完了。
彻底完了。
如果首长知道他做的那些事...
刘大勇感觉双腿发软,整个人摇摇晃晃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将军继续说道:“小陈,作为一个父亲,我今天必须亲自来谢谢你。”
“要不是你,我就失去我的女儿了。”
说到这里,这个铁骨铮铮的将军,眼眶红了,声音有些哽咽,说道:
“这些年,我天天担心,怕她出事,3月那次要不是你...我真不敢想...”
林婉清哭得更厉害了,她走到父亲身边,抱住父亲的胳膊,哽咽着说:
“爸,我没事,我不是好好的吗?”
陈大山站在那里,看着这对父女,心里更加难受了。
原来,她真的是将军的宝贝女儿。
从小娇生惯养,是首长捧在手心里的明珠。
而他,凭什么?
凭什么让这样的姑娘跟着他去农村受苦?
凭什么让首长把女儿交给一个穷小子?
他不配。
真的不配。
将军走到陈大山面前,握住他的手,郑重地说:
“小陈,我今天来,除了感谢你,还有一件事。”
陈大山的心跳得飞快,他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婉清跟我说了你们的事。”
将军看着陈大山,眼神里有审视,也有期待:“她说,这辈子非你不嫁。”
轰!
操场上再次爆发出一阵议论声。
“天哪,林医生说非陈大山不嫁?”
“这...这也太...”
“陈大山这是要飞黄腾达了啊!”
“娶了将军的女儿,还不得一步登天?”
陈大山听着这些议论,感觉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。
他看了林婉清一眼,她正看着他,眼里都是期待和爱意,泪水还挂在脸上。
陈大山的心又疼又酸。
他想说,婉清,对不起,俺配不上你。
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
将军继续说道:“小陈,我这个女儿,从小脾气就倔。”
“她认定的事,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她说喜欢你,就是真的喜欢你。”
将军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,盯着陈大山,一字一句地问道:
“我今天来,就是想问问你,你愿不愿意留下来,继续服役?”
陈大山的呼吸停止了。
“我可以安排你去军校深造。”将军继续说。
“以你的能力,去军校不是问题。毕业后,可以留在部队,前途一片光明。”
将军拍了拍陈大山的肩膀,诚恳地说:“至于你家里的情况,我也了解过了。”
“你父亲的病,我可以安排最好的医生治疗。”
“你两个弟弟读书的钱,也不用你操心。这些,我都可以帮你解决。”
这些话,像一个个诱惑,在陈大山耳边回响。
去军校深造。
留在部队。
父亲的病有人治。
弟弟的学费不用愁。
还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。
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。
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机会啊。
可陈大山的脑子里,另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咆哮。
如果你答应了,别人会怎么看你?
会说你是靠女人上位的软饭男。
会说你是为了巴结首长,才追求人家女儿的。
会说你就是个攀高枝的农村兵,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还真吃上了。
你能受得了这些议论吗?
你的自尊心允许吗?
陈大山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,喘不过气来。
他看了看周围,那些战友的眼神里,有羡慕,有嫉妒,有不屑,五味杂陈。
特别是刘大勇,虽然脸色惨白,但眼神里的怨毒,几乎要化成实质。
陈大山突然明白了。
如果他答应了,这些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他?
如果他答应了,林婉清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,说她看上的就是一个没本事的穷小子?
如果他答应了,他这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下,永远抬不起头来。
不。
他不能答应。
他是个男人,他有自己的骨气,有自己的尊严。
他不能靠女人上位。
他不能让林婉清被人议论。
他更不能让人家首长为难。
陈大山深吸一口气,抬起头,看着将军,眼睛通红,但声音很坚定,一字一句地说:
“首长,对不起。俺不能答应。”
这句话一出,全场哗然。
“什么?他拒绝了?”
“疯了吧?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?”
“傻子啊!”
将军愣了一下,皱起了眉,沉声问道:“为什么?”
陈大山低下头,声音有些颤抖,但还是坚持说道:
“首长,俺家里父亲身体不好,两个弟弟要读书。俺是家里的长子,俺不能不管他们。”
这是表面的理由。
更深层的原因,他说不出口。
将军看着他,眼里有失望,也有理解。
他沉默了一会儿,叹了口气说道:“小陈,我刚才说了,你家里的事,我都可以帮你解决。”
“俺知道。”陈大山点点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哽咽着说:“可是首长,俺不能那样做。”
“为什么?”将军追问道。
陈大山咬着牙,不说话。
他不能说。
他不能说他配不上林婉清。
他不能说他怕被人议论。
他不能说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靠女人上位。
这些话,说出来太难听。
说出来,就是对林婉清的侮辱,也是对首长的不尊重。
所以他只能咬着牙,不说话。
林婉清看着陈大山的样子,突然明白了。
她冲了过来,抓住陈大山的手,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,哭着说:
“大山,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你是不是觉得,知道了我的身份,你更配不上我了?”
陈大山不说话,但那通红的眼睛,那颤抖的嘴唇,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林婉清哭着喊,声音都哑了,绝望地说:“你就是太自卑了!”
“大山,我从来没觉得你配不上我!从来没有!”
陈大山终于开口了,声音很低,很沙哑,说道:“可是别人会这么想。”
“婉清,你听听周围这些人的议论。”
“他们会怎么说俺?会说俺是靠女人上位的软饭男,会说俺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。”
陈大山抬起头,看着林婉清,眼泪终于流了下来,哽咽着说:
“俺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俺,可俺在乎你。”
“俺不能让你被人指指点点,说你看上的就是一个没本事的穷小子。”
“我不在乎!”林婉清哭着摇头,用力抓着陈大山的手,声音撕心裂肺,“大山,我真的不在乎!”
“可俺在乎!”陈大山也吼了出来,眼泪止不住地流,声音里都是痛苦。
“婉清,俺是个男人!俺有自己的骨气!俺不能靠女人上位!俺做不到!”
这句话喊出来,陈大山感觉心被掏空了。
他用力甩开林婉清的手,转过身,不敢再看她。
林婉清站在那里,整个人摇摇晃晃,像被人抽了魂。
将军站在一旁,看着这一幕,叹了口气。
他走到陈大山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重心长地说:
“小陈,我明白你的顾虑。但我想告诉你,你想得太多了。”
“婉清喜欢你,是因为你这个人,不是因为你能给她什么。”
将军认真地说,目光深邃,说道:“你在炮火下救她的时候,想过她的身份吗?没有。”
“你只是想救一个战友。这就是你的品格,这就是婉清喜欢你的原因。”
“至于别人的议论...”将军顿了顿,声音变得严厉起来,说道:“别人的嘴,你管得住吗?”
“如果因为害怕别人议论,就放弃自己真心喜欢的人,那这辈子你会后悔。”
陈大山听着这些话,心里更加难受了。
他知道首长说得对。
可是,他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。
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婉清因为他被人议论。
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软饭男。
他不能。
陈大山转过身,对着将军深深鞠了一躬,声音哽咽地说:
“首长,对不起。”
“您的好意,俺心领了。但俺真的不能答应。”
将军看着他,沉默了很久。
最后,他叹了口气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小陈,我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将军看着陈大山,眼神里有遗憾,也有欣赏,认真地说:
“但我还是要说一句,有些机会,错过了就是一辈子。我希望你不要后悔。”
陈大山点点头,喉咙发紧,说不出话来。
将军转过身,看着女儿,心疼地说:“婉清,走吧。”
林婉清突然冲过来,死死抓住陈大山的衣服,哭着说:“不!”
“大山,你不能这样!你不能不管我!”
“你在炮弹坑里说的话呢?你说你会娶我的!”
林婉清哭得撕心裂肺,声音都变了,绝望地喊道:“你说的话,都是骗我的吗?”
陈大山的心像被刀子割一样疼。
他闭上眼睛,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,哽咽着说:
“婉清,对不起。俺...俺那是以为你活不了了,才那么说的。”
“你骗子!”林婉清用力锤着陈大山的胸口,哭着骂道:“你骗子!你大骗子!”
陈大山任由她锤,一动不动。
每一拳,都锤在他心上。
“婉清,够了。”
将军走过来,拉住女儿,眼里也有泪光,哽咽着说:“走吧,别让自己这么难堪。”
“爸!”林婉清转过身,抱住父亲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哀求道:“爸,你再劝劝他,求你了...”
“傻丫头。”将军抱着女儿,眼泪也流了下来,叹着气说:“强扭的瓜不甜。”
“他不愿意,我们不能勉强。”
林婉清听到这话,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,瘫软在父亲怀里,哭得快要晕过去。
将军把女儿扶上车,回头看了陈大山一眼,眼神复杂,说道:“小陈,好自为之。”
说完,他也上了车。
车队缓缓驶离营地。
陈大山站在操场上,看着车队越来越远,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他仿佛看到,林婉清趴在车窗上,看着他,眼泪一直流,一直流...
老班长李铁柱走过来,拍了拍陈大山的肩膀,叹着气说:“大山,你真的决定了?”
陈大山点点头,哑着嗓子说:“班长,俺没得选择。”
“你这是害了你们两个。”
李铁柱摇着头,红着眼眶说:“大山,有些事情,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啊。”
陈大山没说话,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
周围的战友们慢慢散去,议论声还在继续。
“陈大山真傻,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。”
“我看他是死要面子。”
“活该他一辈子当农民。”
这些话,像刀子一样,一刀一刀地割着陈大山的心。
可他不后悔。
他知道,如果他答应了,这些人会说得更难听。
他不能让林婉清受委屈。
他宁可自己痛苦一辈子。
09
下午两点,陈大山背着行李,悄悄离开了营地。
他不想惊动任何人。他怕如果再见到林婉清,他会心软,会后悔。
老班长李铁柱坚持要送他。两个人默默地走着,谁都没说话。
走到营地门口,李铁柱终于忍不住了,他拉住陈大山,眼眶红了,哽咽着说:
“大山,你真的不后悔?”
陈大山摇摇头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,哑着嗓子说:“班长,不后悔。这是俺自己的选择。”
“可是林医生怎么办?她那么爱你。”李铁柱红着眼睛说。
“正因为她爱俺,俺才不能害她。”
陈大山低下头,声音很低,带着痛苦说:
“班长,俺就是个农村兵,配不上她。与其让她跟着俺受苦,不如现在就断了。”
李铁柱急了,抓住陈大山的肩膀,用力摇着,吼道:“你这是什么混账话!”
“什么配不配的!她喜欢你,你喜欢她,这就够了!”
“不够。”陈大山摇着头,眼泪流了下来,哽咽着说:
“班长,俺知道您是为俺好。可是您想想,她是将军的女儿,俺回去就是种地的。”
“俺能给她什么?让她跟着俺在农村受苦?她值得更好的。”
李铁柱看着陈大山,突然叹了口气,松开了手。
他知道,说再多也没用了。这个倔强的年轻人,已经做出了决定。
“大山,保重。”李铁柱拍了拍陈大山的肩膀,声音哽咽地说:“有空回来看看。”
陈大山点点头,转身往火车站走去。
走了几步,他回头看了一眼营地,眼泪再次涌了出来。
这里有他三年的青春,有他最美好的回忆,也有他最深的痛苦。
再见了,老山。
再见了,战友们。
再见了...婉清。
火车站人很多,都是回家过年的。
陈大山买了票,坐在候车室里,看着手里的车票发呆。
河北。
家。
父亲的病。
弟弟的学费。
村里说好的亲事。
这些,都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。
而林婉清,只能成为他心里永远的痛。
“旅客们请注意,开往石家庄的361次列车即将进站,请到站台候车...”
广播响起,陈大山站起来,背起行李,往站台走去。
就在这时,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“大山!”
陈大山的身体僵住了。
他慢慢转过身,看到林婉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,眼睛红肿,脸上满是泪痕。
“婉清...”陈大山喃喃道,心里又疼又酸。
林婉清跑到他面前,上气不接下气,抓住他的手,哭着说:“大山,别走,求你别走。”
陈大山避开她的眼神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,说道:
“俺必须走,俺已经退伍了,得回家。”
林婉清用力抓着他的手,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,哀求道:“我跟你一起回去!”
“大山,我可以跟你回农村,我不怕苦,真的不怕。”
陈大山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声音颤抖地说:“可俺怕。”
“婉清,你是将军的女儿,你值得最好的生活。俺给不了你。”
“我不要最好的,我只要你!”
林婉清几乎是喊出来的,声音撕心裂肺,哭着说:“大山,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?”
“俺明白。”陈大山睁开眼睛,看着她,眼泪流了下来,哽咽着说。
“俺明白你的心意。可正因为明白,俺才不能答应。”
“婉清,你想想,如果你跟着俺回农村,别人会怎么说?”
陈大山的声音里都是痛苦,说道:“会说将军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穷光蛋,说你瞎了眼。”
“会说俺是癞蛤蟆吃天鹅肉,说俺是软饭男。”
“俺受得了这些,可俺不能让你受委屈。”
陈大山用力甩开林婉清的手,声音决绝地说:
“婉清,放手吧。忘了俺,你会遇到更好的人。”
林婉清死死抓住他的衣服,哭着喊:“我不要更好的人!”
“大山,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!你走了,我也不会嫁人的!”
陈大山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。
他看着林婉清,那双他深爱的眼睛,此刻满是泪水和绝望。
他多想答应她。
多想把她抱在怀里,告诉她,俺们在一起,什么都不怕。
可是他不能。
他真的不能。
陈大山的声音哽咽了,眼泪止不住地流,哀求道:“婉清,别这样。”
“求你了,放过俺,也放过你自己。”
火车的汽笛声响起。
“火车要开了。”陈大山看了一眼站台,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力推开林婉清,转身就往站台跑。
“陈大山!你站住!”林婉清在身后追,边跑边哭,声音撕心裂肺地喊:“陈大山!”
陈大山不敢回头。他怕一回头,就走不了了。
他跑上站台,跳上火车,找到座位坐下。
火车还没开,他透过车窗,看到林婉清跑到了窗外。
她隔着玻璃看着他,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,用力拍着车窗,哭着喊:
“大山,下来,我们好好谈谈,好不好?”
陈大山坐在座位上,看着她,泪流满面。
他想下去。
他真的想下去。
可他的腿像灌了铅,怎么都动不了。
火车鸣笛,缓缓启动。
林婉清追着火车跑,边跑边哭,喊道:“陈大山!你记住!我会一直等你!”
“如果有一天,你后悔了,你一定要回来找我!”
“我在这里等你!一直等!一辈子都等!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远,身影越来越小。
火车越开越快,林婉清终于跑不动了,停在站台上,弯着腰,大口大口地喘气,眼泪还在流。
陈大山趴在车窗上,失声痛哭。
“对不起...婉清...对不起...”
他一遍遍地说,声音都哑了。
窗外,夕阳西下,天边一片血红。
那个在夕阳下追火车的身影,就这么永远地刻在了陈大山的心里。
一辈子,都忘不掉。
10
1992年冬天,河北农村,大雪纷飞。
陈大山坐在自家院子里,看着漫天飞雪,手里夹着一支烟,烟雾缭绕,模糊了他的脸。
他已经回来六年了。
这六年,他按照父母的安排,娶了村里的翠花。
翠花是个老实姑娘,虽然不漂亮,但勤快,不惹事。
她给陈大山生了一儿一女,现在孩子都能满地跑了。
父亲的病在陈大山回来后,好了一些,但还是时好时坏,需要人照顾。
两个弟弟很争气,都考上了大学。老二已经在省城工作了,老三还在读研究生。
家里的日子,比以前好多了。
可陈大山的心里,总觉得缺了一块。
那块空缺的地方,有个名字:林婉清。
夜里,他常常失眠。
躺在翠花身边,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,他闭上眼睛,脑海里全是林婉清的样子。
她第一次给他处理伤口时的温柔。
她送他护腕时的羞涩。
她在炮弹坑里说“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人”时的决绝。
她在车站追火车时的绝望。
这些画面,像刀子一样,一遍遍地割着他的心。
“大山,外面冷,进屋吧。”翠花从屋里探出头,关切地喊道。
“哎,来了。”陈大山应了一声,掐灭烟头,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。
就在这时,院门被推开了。
一个人影出现在风雪中。
陈大山定睛一看,愣住了。
“班长?”
来的人正是李铁柱。
六年不见,老班长苍老了许多,头发都白了一半,脸上的皱纹更深了。
“大山。”李铁柱走过来,拍了拍陈大山的肩膀,眼里有复杂的情绪,说道:“过得还好吗?”
陈大山让李铁柱进屋,给他倒了杯热水,说道:“还行。”
“班长,您怎么突然来了?也不提前说一声,俺好去接您。”
“路过,就想来看看你。”李铁柱端起水杯,喝了一口,叹了口气。
两个人坐下,聊起了往事。
聊着聊着,李铁柱突然沉默了。他看着陈大山,欲言又止。
“班长,您有话就说。”陈大山笑着说,但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李铁柱叹了口气,放下水杯,认真地看着陈大山,缓缓说道:
“大山,有件事,我必须告诉你。”
陈大山的心一紧,手里的水杯都握紧了,紧张地问道:
“什么事?班长,您别吓俺。是不是...是不是婉清她...”
“林医生还活着,而且活得很好。”
李铁柱赶紧说,但顿了顿,声音变得沉重,说道:“但是...这么多年,她一直没嫁人。”
“什么?”陈大山手里的水杯掉在了地上,摔得粉碎。
他呆呆地看着李铁柱,嘴巴张开,却发不出声音。
李铁柱继续说,眼眶有些红,说道:“这些年,她还在部队医院工作。”
“医术越来越好,救了很多人,都成了知名的专家了。”
“但她一直没结婚,听说是在等一个人。”
陈大山闭上眼睛,眼泪流了下来。
他的身体在颤抖,拳头攥得死紧。
她在等他。
她真的在等他。
可是...可是他已经结婚了,有了孩子。
他回不去了。
“还有件事。”李铁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,递给陈大山,声音有些颤抖地说:
“当年你和林医生的事,其实是刘大勇搞的鬼。”
陈大山愣了一下,接过信封,疑惑地问道:“什么意思?”
“刘大勇截了林医生给你的信,还到处散布谣言,说林医生看不起你。”
李铁柱的声音里有愤怒,说道:“那些话,都是他编的。林医生从来没说过那些话。”
陈大山的手开始颤抖。
李铁柱继续说,叹着气说:“后来,刘大勇因为送礼被抓了,判了十年。”
“临进去前,他什么都交代了。这封信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,是林医生当年写给你的。”
陈大山打开信封,手抖得厉害,几乎拿不稳。
信纸已经有些发黄了,但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。
“大山,这些天你好像在躲我,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?”
“如果是的话,你一定要告诉我,我改。”
“其实我想告诉你,我不在乎你是哪里人,不在乎你有没有文化,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,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。”
“如果可以,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...婉清”
陈大山看着信,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信纸上,把字迹都模糊了。
原来,都是误会。
如果当时没有这些误会,如果当时他不那么自卑...
也许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也许,他和林婉清早就在一起了。
也许,他们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,过着幸福的生活。
可是,没有也许。
一切,都已经晚了。
“班长...”陈大山哽咽着,声音都变了,痛苦地说:“为什么...为什么这么晚才告诉俺...”
“对不起,大山。”李铁柱眼眶也红了,哽咽着说,“这事是去年才查出来的。”
“我本来不想告诉你,怕你难过。可是想了想,你还是应该知道真相。”
陈大山捂着脸,肩膀剧烈地颤抖,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。
李铁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,放在桌上。
“这是林医生的近照,托人给你带来的。”
陈大山拿起照片,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照片上的林婉清穿着白大褂,站在医院的走廊里。
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,眼角有了细纹,但还是那么美,那么温柔。
只是眼神里,有着化不开的哀伤。
照片背面,写着四个字:此生不悔。
陈大山看着这四个字,心如刀绞。
她说,此生不悔。
可他呢?
他后悔了。
他后悔当初那么自卑,后悔当初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,后悔当初没有勇敢一点。
可是,后悔又有什么用呢?
一切,都回不去了。
陈大山站起来,走到院子里,仰起头,让雪花落在脸上。
冰冷的雪花混着滚烫的泪水,顺着脸颊往下流。
“大山,怎么了?”翠花从屋里出来,看到陈大山在哭,担心地问道。
“没事,眼睛进沙子了。”陈大山转过身,擦了擦眼泪,挤出一个笑容。
翠花看了他一眼,没再多问,转身回了屋里。
陈大山点燃一支烟,看着手里的照片,泪水再次涌了出来。
烟雾缭绕中,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夕阳下追火车的身影。
她说,我会一直等你。
她真的做到了。
她等了六年,还要继续等下去。
而他,却再也回不去了。
“婉清...对不起...”
陈大山低声说,声音被风吹散,消失在茫茫雪夜里。
屋里传来孩子的笑声,妻子在招呼他吃饭。
这是他的家,他的生活,他的责任。
可是他的心,有一块永远留在了1986年,留在了那个夕阳西下的车站,留给了那个追火车的姑娘。
有些爱,注定只能错过。
有些遗憾,伴随一生。
很多年以后,陈大山偶尔会在梦里回到老山。
他梦见林婉清穿着白大褂,笑着给他处理伤口。
他梦见她递给他一副护腕,说:“晚上执勤戴着暖和。”
他梦见炮弹坑里,她说:“我这辈子,只认你一个人。”
他梦见车站,她追着火车跑,哭着喊:“我会一直等你。”
每次醒来,枕头都是湿的。
翠花问他怎么了,他说做噩梦了。
翠花不再追问,默默地递给他毛巾。
陈大山知道,翠花其实什么都明白。
她只是善良,选择不说破。
2000年的春节,老班长又来看陈大山。
这次,他带来了一个消息。
“大山,林医生...结婚了。”
陈大山的手抖了一下,烟灰掉在了衣服上。
“嫁给了一个转业干部,对方对她很好。”李铁柱看着陈大山,眼里有心疼,轻声说。
陈大山点点头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,哑着嗓子说: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她应该有自己的幸福。”
说完,他转过身,不让老班长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。
那天晚上,陈大山一个人喝了很多酒。
他喝醉了,趴在桌子上,哭着说:“婉清,你终于放下俺了...你终于幸福了...”
“俺也该放下了...”
第二天醒来,他把林婉清的照片和那封信,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铁盒子里,埋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下。
从此,他再也不提那段往事。
他努力做一个好丈夫,好父亲。
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家庭上,放在孩子身上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。
2015年,陈大山已经52岁了。
这一年,两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,父母也相继去世,翠花因为癌症,也走了。
陈大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,满头白发。
清明节,他去给翠花扫墓。
回来的路上,他挖出了那个铁盒子。
打开盒子,照片已经发黄,信纸已经发脆,但那些字迹,还清晰可见。
陈大山看着照片,老泪纵横。
“婉清,俺这辈子,对不起的人很多,但最对不起的,是你。”
他喃喃自语,声音苍老而沙哑。
“俺当年要是勇敢一点,要是不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,也许...”
“也许俺们现在,会很幸福吧。”
风吹过,槐树叶沙沙作响,像是在回答他。
陈大山把照片贴在胸口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那一刻,他仿佛又回到了1986年。
回到了那个野战医院,看到她第一次对他笑。
回到了那个中秋节,她送他月饼,眼里都是期待。
回到了那个炮弹坑,她说“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人”。
回到了那个车站,她追着火车跑,哭着说“我会一直等你”。
如果时光能倒流。
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。
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她,告诉她:“婉清,俺也喜欢你,俺们在一起,什么都不怕。”
可是,没有如果。
有些错过,就是一辈子。
有些遗憾,无法弥补。
